孤独经济背后 被厌弃的与被追求的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写道:“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或说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跑步也罢,写文章也罢,我都不感到无聊。和与人一起做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我可以想出许多来。”
关于孤独的众多独白里,村上的表述或许是最为沉静的。看似平寂的湖面之下,独处,正在日益成为新一代人沟通这个世界的方式。
孤岛的潮流
自2015年,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在《单身社会》里表明:“单身社会正在成为一种空前强大、无可避免的社会变革”以来。以日本、韩国为代表的东亚发达国家的结婚率,都在进行着历史上最为疯狂的一次探底。
最新调研数据显示,30岁左右的日本年轻人里,每3个人就有1个声称自己不考虑结婚,这一数字在韩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近7成的调查对象表示,相较于结婚,他们当下甚至还没能拥有一段恋情。失去另一半的扶持,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无外乎资深的调研公司博报堂也悲观的向外界阐明:超过一半的日本人未来的命运将是孤独终老。
另一边,一衣带水的中国,“孤独经济”背后的那串数字也在飞速蹿升。《2019一人旅行报告》认为,随着追求“一人游”的群体不断扩大,个人的旅行也正在日渐成为一个独特的细分市场,未来,更多创新产品和服务将会不断涌现。
以携程平台为例,目前75%的国内外携程自营旅游团均开通一人报团服务,更推出了多款专门为单身人士开发的产品。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携程跟团游工作人员表示,“不少顾客已经开始主动来咨询有没有‘一人游’的产品和线路。”
即使是作为传统意义上社交场合的餐饮娱乐,关于孤独的消费诉求也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改变着这些行业。在娱乐端口,最新资料显示,2018年中国线下迷你KTV市场规模已经达到68.6亿元,预计2019年线下迷你KTV市场规模将继续增长至70.2亿元。而在这之上,无论是专注于打造“一人食”的呷哺呷哺成功上市,还是近两年,迷你KTV悄然入侵各大商场、影院。种种迹象都表明,独处带来的全新生活方式,使得倡导“孤乐主义”的群体越来越壮大,他们的需求也逐渐成为食、住、行、娱消费趋势变化的重要风向标。
某种程度上,“孤独”,这一数个世纪前还为人们所唾弃的品质,已经在时代的变迁中,悄然成为了年轻群体全新的情感需求,它改变了人们对自身以及人类亲密的关系的理解,也同样改变了人类成长、衰老,乃至离去的种种故事。
独处者之思
《希腊神话》里讲到,因泄露了宙斯的秘密而得罪了诸神的科林斯国王西西弗斯,被众神判处昼夜不停地将同一块巨石推上不可能达到的山顶。相似的,盗出了天庭之火的普罗米修斯,所受的惩戒也是被铁链缚于悬崖之上,日夜忍受雄鹰的啄食。繁复而相似的刑罚背后,相较于肉体所受的苦痛,这种机械式循环所带来的乏味和孤独,无疑是彼时雅典人心目中更为苛酷的审判。
这些崇尚城邦制群居的伯罗奔尼撒人不会想到,数十个世纪之后,城邦将从团结公民的存在摇身一变,成为分化和离散现代居民的力场。回顾孤独经济这一现象的兴起,不难发现,大规模的城市化在这之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可以说,正是这些城市建设中高速扩展、日渐完备的的居住区和商业区,削减了人们的社交可能。
数据同样证实了这一点,过去的五十年里,世界各国特大城市(>100万人)累计占总人口比例从不到15%上升到了20%,而与之相对应的一个数据是,作为世界城市化速度最快国家之一的中国,其城市建成区平均人口密度却从2006年的10845人/km~2降低至2016年的8 279人/km~2,平均每年降低2.66%。人口密度降低的背后,尽管周末的购物中心正在变得愈发摩肩接踵,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城市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空间距离,正在不断增长,城市的人变多了,但总体却显得更加空旷。
与此同时,日渐便捷的服务也缩减了人们社交的需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写道,决定了中国乡村群居环境的因素主要有两点,一是农忙时节的互相帮助,而是集群而居抵御野兽的侵袭。环顾四周,无论是在城市,还是机械化普及率日益增长的乡村,上述需求连同群居的习惯,都已难免沦为历史。今天的中国,发达的交通网络和物流运输早已让人们可以足不出户、买遍世界。
而互联网社交的兴起,又为那些热衷于独自生活的人提供了丰富的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可行性。“找人搭伙过日子”这件事也可以从人生的必修变成选修。毋庸置疑,上述包括城市密度、便捷服务、互联网社交在内的诸多因素,成为了当代城市青年人实现独处生活的背景和基础。在虚拟空间的社交系统愈发成熟的今天,人们反而更需要一些“独处”,来令他们有机会探索并认知自身生命的意义与目的。
没有孤独,只有选择
人们总是热衷于与探索诸如意义之类虚无缥缈的词汇。正如丹麦神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所提出的那样,人总是在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之前就已经活着了,剩下的一生,都是由外而内的为这一生赋予目标、追求和梦想。在此基础上,克尔凯郭尔所提出的未来社会演进方式,实质上是一场“由群体向个体不断漂移的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个体“差不多总是孤独的”。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发源于存在主义哲学领域的这一孤独思考,成为了现代西方文明中“打捞”个体的理论依据,而反过来,在依然保持着朴素哲学观念的东方,一代代孤独的年轻人背后所屹立的,并不是哲学的丰碑,而是文化的断裂。
回顾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发展,不难看出这之中种种突飞猛进的变革,这一社会几乎是在短短数十年间跨越了西方数百年的社会历程。这之中,伴随着西方现代思潮的不断涌入,传统文化无论是演进还是普及,实质上的“断层”几乎是清晰可见的。
1960年-1970年,美国的文化断层从“垮掉的一代”中催生出了“嬉皮士”这一独特的群体,而围绕这一群体的价值光环,则由老套的爱国热诚发展为了独立和反叛。相形之下,攫住这一代青年的价值核心,并不是传统中国文化里的仁义礼智,也不是西方惯用的那套民主自由,而是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行为:消费。
在此基础上,围绕着消费的独处生活反映了时下年轻人高度的自我认同和对个体的推崇,也保有了他们深处文化裂层的迷茫中,内在的独立和安全感。相较于城市扩张、便捷服务、网络兴起所带来的“被动孤独”,如今的“孤独经济”,似乎更像是当代青年人的一种主动的选择
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曾对1652名18~35岁的青年受访者进行调查,结果显示,54.6%的年轻人喜欢一个人生活的状态。无独有偶,英国航空发布《全球独行旅客研究报告》,超过一半(65%)的受访者选择独自旅行的原因是为了寻求自由和独立的感觉;63%的受访者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经济高速发展和生活节奏加快的情况下,“孤独经济”也许是对积极享受个人兴趣、享受个人时间的生活态度的一种肯定。罗伯特·科尔维尔在他的《大加速:为什么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快》中,曾经做出过一个类比:尽管人们都在抱怨生活节奏的加快,但现实中,相较于乡村时代的田园牧歌,只有在大城市里生活才能让他们快乐。
同样的,尽管今天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在抱怨人际关系的冷漠,但相比于人声鼎沸的咖啡馆、火锅店,周末无休无止的邀约,独处的家,才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舒适区。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家里思考关于人生的终极秘密,但这不妨碍我们在为了多睡一会儿觉而“鸽”掉一系列社交活动之后,内心小小的负罪感和真实的快乐。